心灵雾霭精选章节
滂沱大雨之中,女孩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青年,并没有举起手里那混杂着血水和雨水的手斧补刀。
她不是不想补,而是做不到。
因为她现在正跟另一个人格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无法行动,浑身战栗。
沉闷的雷声仿佛宣告了这漫长角力的结束,她丢掉手斧,像个孩子似的蹦跳着越过倒在地上的青年,消失在了雨夜里。
1.
「亲爱的,我好想你。」
李末看着照片背后的文字,努力地在自己那有限的回忆里比对着,但毫无收获。
这张覆着薄尘的照片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因为这处储物柜,是他以前工作时使用的联络点。
将照片翻转,看着自己不算明显的手印,李末本能地判断这张照片已经被投入储物柜至少半年,而上面的两张面孔,一男一女,女的穿着婚纱,笑得自然,被照片里的男子抱着,揽着男子的脖子。
他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的一堆带着名字的图片里翻找,找到了手中照片里的男子。
男子的下方写着「我自己」。
「我……已经结婚了吗?那……出事以后她为什么没来找过我?」
李末揉着发木的脑袋,那条淡红色的疤痕在发丝下隐约可见。
一年前,那场事故不但夺走了李末的记忆,还让他患上了面孔失认症。
在他眼里,好像所有人变成了河边的大白鹅,他分不清这只与那只的区别,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也成了一只白鹅,无法分辨。
李末被整个世界孤立了,世界甚至为他建起了高墙。
好在他的记忆正缓慢恢复,比如这个用来跟老板联络的储物柜。
当他在这家洗浴中心看到这角落的储物柜时,他脑海中的某条线像是被接通了一样,以一番流畅但陌生的手法打开了它。
就像一个月前他撞见一起悄无声息,堪称艺术的谋杀之后,他突然回忆起了自己以前的职业一样。
他,是个杀手。
2.
孙千燃是李末的医生,出院这半年来,他成了李末无话不谈的朋友。
当然,他这么做并非可怜李末寡朋少友的现状,而是为了完成老板的嘱托。
然而,在一个月前,李末那句带着满脸疑惑和矛盾的「我以前的工作可能是做一些不好的事」的闲聊,让孙千燃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他现在,恨不得把孙千燃拴在裤腰上。
「你在哪呢?」
孙千燃在电话接通的一刻马上就掌握了聊天的主导权。
「水帘洞。」
孙千燃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这个洗浴中心,老板给的资料里写得很清楚,这是老板给李末传达指令的地方。
「你是刚脱衣服还是洗完了准备穿?要刚脱衣服你就别洗了,请你喝酒,你赶紧的。」
电话沉默了一会,说了几句「民办医院的大夫也不能大中午就喝酒」之类调侃的话语。
「闷得慌了,反正我下午也没病人约。」
孙千燃撂下这句话,脱掉白大褂,跟助理推掉了下午的约号之后,匆匆的离开了医院。
饭馆门口,孙千燃看着冲着自己打招呼的李末瞠目结舌。
作为李末的主治医生,孙千燃当然知道,能认得出别人是一件超出常理的事。
「你……认出我了?」
「没有……」
「那你怎么?」
「我不太好形容……怎么说呢,在我眼里,你跟周围的人群一样,没什么区别,只是我看到你就想起了河马……从神态、体态上而言吧……」
听了李末磕磕绊绊的描述,孙千燃的眼角抽了抽。
「河马吗……不过这样的话,你的面孔失认症岂不是没问题了吗?只要能认出是谁就行了吧?」
两人走进饭馆包厢,孙千燃一边看菜单,一边嘟嘟囔囔地问。
「不行啊,看起来像河马的家伙又不止你一个,前段时间我已经认错好几次了。」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啊?」
「通常不会有河马朝我跑过来。」
一些具有掩护意义的闲聊开始了,孙千燃从院长开始吐槽,一直吐槽到某些不听医嘱的病患。
李末笑吟吟地听着自己的话,甚至在自己大发牢骚的时候,李末还会共情地一起吐槽。
孙千燃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李末是个很棒的倾听者,如果没有一年前的意外,他们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好友。
闲聊结束,借着二两酒,孙千燃话锋一转。
「最近你的记忆怎么样了?查到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线索,想起来的一点支离破碎的事,只能到处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些熟悉的东西、熟悉的事、熟悉的人来唤醒回忆。」
孙千燃打着哈哈,说了一堆鼓励的话,眼神始终没离开杯中的酒。
「千燃,你说,我那几个亲戚朋友怎么不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呢?」
孙千燃没有抬头,只是抬起眼皮看向李末。
「怎么这么问啊……」
「我虽然不记得他们,也无法分辨他们谁是谁了,但看得出来,他们对我并不熟悉……怎么说呢……」
看着面前的李末,孙千燃惊叹于对方的直觉。
「他们没有亲切感。」
孙千燃呼出一口气,举起酒杯,与李末碰了一下,说:「没准你出事之前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一杯酒下肚,随着皱起的眉宇,李末吐出的不止是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可能真让你说中了,我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诶呀,干脆别管过去了,以前不讨喜,以后讨喜不就行了?你就当重新活一次不就完了?」
孙千燃盯着李末的双眼,那双眼中的情感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孙千燃本能地移开目光,但他立刻迫使自己将目光拉了回来。
因为他知道,李末作为老板手下第一梯队的杀手,直觉已经成了本能,他不能,也不敢在李末面前作出任何不符合逻辑的举动。
「我是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啊?」
那种近似于逼视的目光让孙千燃内心直打颤,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第一时间给出了反应。
「我哪知道,当时你被送来的时候没有身份证,入院手续是后来补的,上面写着未婚。」
当李末收回目光的时候,孙千燃在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未婚吗……那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看着李末一边嘀咕一边掏出的照片,孙千燃的心里像是被人攥住一般,压抑得停跳了几拍。
「这……这谁啊?」
「不知道……但我以前肯定是知道的。」
孙千燃朝着照片一角伸手,试图将照片拿近点看个仔细,但李末将照片一提,让他抓了个空。
孙千燃一脸悻悻然地抽回手,说:「你要找人可就麻烦了,你有面孔失认症,就算她站在你面前,只要你不是拿着照片比,你都认不出来。」
「嗯,即便我能用把你认做河马那样的方法把她看成一只猫,但猫一样的姑娘还是太多了。」
「猫?」
「嗯,有点像三花猫。」
「哪看出来的啊……你能不能少看点动物世界啊」
「我又睡不着,闲着干嘛啊……」
孙千燃打着哈哈,心里却无法平静,因为照片上那个女孩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的病人,还是老板的女儿。
「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找一下这位三花猫姑娘。」
被李末的话语从震惊中惊醒的孙千燃立刻翻了个白眼,说:「这姑娘我能帮你留意一下,三花猫啥的我可没办法帮你找。」
「我的意思是,发动一下你的特殊人脉,帮我好好找找。」
孙千燃愣住了,刚举起的酒杯停在半空。
「你所在的医院,不是什么正经医院,你也不是啥正经的医生。」
「喂喂,我可是老老实实交税的守法公民。」
看着李末收起照片,神情轻松的模样,孙千燃却不敢放松警惕。
「你们医院经常救治法外人员,说到底,只是个规模大一些的黑诊所罢了。」
孙千燃哑口无言,只能笑两声陪着。
「好家伙,你咋知道的啊……」
「你们医院住院区的个别病房门口,经常有一些带着家伙的人守着,虽然都藏着掖着,但行家还是看得出来的。」
「看来你以前就是那个行家啊……也难怪会不讨喜。」
「别扯远了,我要你帮我找找三花猫姑娘。」
「我……我试试,先说好,派不上用场可别怪我。」
孙千燃只能如此搪塞,因为他无权决定这种事。
离开饭馆,孙千燃告别李末回到医院办公室,立刻拨通老板的电话。
「老板……李末查到姚星了……」
窗外的树冠之中,那将身影隐藏得十分巧妙的李末正注视着孙千燃办公室的方向。
在他的眼里,屋内的孙千燃像是一只慌张到不知所措的河马。
3.
姚月醒来之后,像往常一样检查着房间内的监控。
她要警惕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偶尔,她会从别墅的其他房间醒来,有时候是花园,有时候是沙发上,醒来的时候电视里还播放着动画片。
而这些消失的时间成了她记忆中的空白,就像是一个影片中被磨掉的若干镜头。
监控检查完毕,她松了口气,看来昨晚自己并没有出现异常,她记录在本子上,准备交给自己的医生。
门铃响起,她攥着小记录本来到会客厅打开门,看到了医生孙千燃。
他带着眼镜,四方大脸,肩宽壮硕,拎着的皮包在他壮硕的体型衬托下显得小得不合比例。
「姚小姐,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记录吗?」
落座后的孙千燃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姚月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她压根就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将小笔记本交给孙千燃,她在一旁单独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她盯着孙千燃,但孙千燃眼皮都没抬一下,正在手抄这一周的活动记录。
「老板没说。」
一如既往的回答,姚月听够了。
「那他到底在哪?我去找他。」
孙千燃合上病历本的样子在姚月看来有些不耐烦。
「老板不跟你生活在一起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还是那句话,姚月都厌倦了。
十几年了,医生换了几茬,各个都是这样的回答,但是,她的内心却无法生出追问下去的欲望。
仿佛有堵坚不可摧的墙,挡住了那股欲望。
她懒得再说,将需要采购的清单丢给了孙千燃。
孙千燃拿着清单站起身,庞大的身影将姚月笼罩在内,姚月感觉一阵恍惚,险些进入那令她生厌的意识真空期。
孙千燃的后退让压迫感从姚月身上消失,她松了口气。
「那啥,姚小姐,你没事吧?」
姚月轻轻摇头,呼出一口气。
「我还要继续吃药吗?」
孙千燃的壮硕胸腔发出的沉吟声像是一个人坐在缸里说话似的,瓮声瓮气。
「我只是负责照顾你的生活,收集……收集数据交给老板,老板会找专门的专家给你下医嘱,总之……我会再通知姚小姐的。」
「不……我只是想知道还要过多久的独居生活……她们还是会每天出来,有时候一个小时,有时候几个小时……
我不想再在陌生房间醒来了……
我讨厌这样,她们每次出来我都像是被装进了衣柜,我真的不想再被装进衣柜了,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黑暗,我叫不出声,摸不到东西,只能听着我的心脏咚咚咚……」
姚月逐渐开始歇斯底里,像是发泄着十三年来积攒的压抑情绪。
就在情绪崩溃的一瞬间,她浑身一晃,整个人静了下来。
再次抬起头的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毫不畏惧地盯着眼前的壮汉。
「嗨,你是新来的医生吧。」
「呃……你……」
「我是姚阳。」
4.
当李末尾随着孙千燃来到这片别墅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见到老板了。
可当他看到那位神似折耳猫的姑娘打开门的时候,阴影中的李末愣了好半晌。
孙千燃在医院办公室的电话虽然李末没能听见,但李末读出了部分唇语,李末判断,孙千燃电话的另一头,必然是老板。
可孙千燃不停踱步更换身位和朝向的慌张行为,以及那块脏兮兮的窗玻璃让李末获得的信息十分有限。
「难道他不是来见老板的吗……」
随着关上的房门,李末在阴影中移动,经过十几分钟的寻找,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观察位。
这里通过别墅一楼会客厅的大落地窗,他看到了一脸惊诧的孙千燃。
因为在孙千燃的对面,站着的是一位暹罗猫姑娘,一位以李末这种资深业者看来,浑身散发着野性危险的暹罗猫姑娘。
他瞳孔收缩,聚精会神地盯着暹罗猫姑娘与孙千燃,孙千燃身上那惊慌河马一样的气息再次浮现。
一只自然界中没有天敌的河马怎么会在一只暹罗猫面前表现出惧色?
这是怪异的,是不合理的。
「莫非,老板是个女的,而这个暹罗猫姑娘就是……不会吧……」
李末掏出手机对准二人,画面因为距离的关系,糊成一团。
他啧了一声,准备寻找较近的高点。
可当他爬上别墅附近的人工造景再次看向别墅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客厅里的姑娘又换了。
这次的姑娘是一只英国短毛猫姑娘。
她像个孩子似的走向沙发跳了上去,打开电视看了起来,丝毫不理会一旁傻在那里的孙千燃。
「别墅里肯定还有别人。」
李末如此判断着,考虑着该如何潜入进去。
「老板肯定是知道我的过去的,那他肯定知道三花猫姑娘。」
他想着,看了看手里的照片,照片上三花猫姑娘的白婚纱与发自内心的笑脸让李末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他这种杀手业者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不,李末坚信自己体会过这种感觉,他只是忘了。
再次将视线转向别墅内,孙千燃像是在测试什么似的蹲在短毛猫姑娘面前,一边嘴唇蠕动着像是在询问什么,一边不停地记录着。
那短毛猫姑娘像是十分抗拒似的,不停地站起、坐下,试图绕过孙千燃看到他背后的电视。
她露出了孩子急躁的神情,最后竟然捂着脑袋尖叫了起来,逼得孙千燃一脸无奈地退到了一旁。
「这别墅里到底住了几个人……」
李末迅速地在别墅二楼的其他窗户上观察,那些厚厚的窗帘挡住了他的视线。
十几分钟之后,李末看着大踏步走出院子的孙千燃叹了口气。紧接着,李末收回视线,看向别墅。
这一看,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几秒还在看电视的短毛猫姑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正在穿外套的暹罗猫姑娘。
「她从哪冒出来的?原来那姑娘哪去了?!」
暹罗猫姑娘戴上了一顶鸭舌帽走出了房门,在黄幽暗的昏中,不紧不慢的尾随着壮硕的孙千燃。
「要跟吗?不……首要任务是确定这里是不是老板的住处。」
李末想着,在半个小时的观察过后,他决定潜入这栋别墅。
潜入别墅对李末来说不难,难的是找到老板,逼他说出有关自己过去的事,有关那张照片,那位姑娘的事。
在会客厅内,李末驻足观察。
这里有一处违和感,是位于会客厅顶部的一个监控。
这处监控的镜头向下垂着,连杆已经断裂,紧靠一根电线连着,看上去早已被破坏。
李末蹑足前行,右手本能地摸向后腰,但那里空空如也。
「我以前是用枪的吗……」
在餐台上顺走一把水果刀,正握在手中之后,他继续前行。
一楼除了厨房、餐厅、卫生间之外,还有一个书房,空无一人。
来到楼梯口,李末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迈了上去。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李末觉得自己很适应这种屏息凝神的现状,这是来自肉体,来自本能的那种适应。
就像是鱼,被丢进了水里,回到了那个赖以生存的舒适环境。
五感被集中的意识放大到了极限。
他甚至能听得到一楼会客厅落地窗的纱帘在风中发出的柔和摩擦声;
他甚至能在黑暗中看清木制楼梯地板上弯曲的纹路;
他甚至能感受到缓慢的空气划过脸颊;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像是很熟悉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香味。
二楼廊道里,李末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地将水果刀刷刷转了两下,这是他下意识思考时的动作。
他之所以思考,是因为迷惑。
廊道的左右两侧交错而立着风格迥然不同的五扇房门。
最近的门是一扇素雅的普通乳白色木门,李末只推开了一条缝就停了下来。
房间内没人,但有个摄像头在房间角落的天花板上,看上去功能完好。
虽然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个女孩的房间,那若有若无的香味并非源自这个房间。
第二扇门是一扇并不出彩的原木色木门,与第一扇门一样,转动门把手时,李末并未感到任何阻碍。
房间内没有人,也没有摄像头。
除了常规的卫生间、衣柜、空调、梳妆台等家具之外,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花盆、花架。
确实是个女孩的房间,这一点李末可以肯定,但阳台上那多到几乎挤在一起的植物看起来却非常不协调。
这些植物长得很好,一看就经过主人的精心照顾。
一番简单的搜索过后,李末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决定离开这个房间。
第三扇门是一扇有点污渍的月光白色门,直到握住门把手李末才发现,上面那所谓的污渍是一片片彩色手印形状的涂鸦。
在这些涂鸦中,夹杂着一些笔触略显幼稚的小动物,有猫有狗,有鹦鹉有大象。
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李末看到了一个粉色的世界。
这个世界满当当的,到处都是玩偶,梳妆台上、床头上、座椅里、阳台上、地板上。
它们乱糟糟的,像是有个孩子刚在这里玩了过家家却没有收拾房间似的。
第四扇门是灰色的,房间内的东西跟这扇门一样都是哑光灰色的。
李末很快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并非哑光,而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据他本能判断,这个房间至少半年没人来过。
准备抽身离去的李末愣在门旁,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就是这个淡淡的味道,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李末只踌躇了一瞬间,决定优先搜寻老板的下落。
只剩一个房间,如果这里是老板的家,那他必然在那里。
但最后的那扇黑漆房门却被牢牢锁住了。
「这是用钥匙锁的,要么就是里面锁的……」
李末一边想着,一边准备像进入别墅一样打开这把锁。
开锁并非难事,即便李末失去了记忆,他只要按照本能,遵从内心「我该这么做」的想法就可以做到。
然而,当他握着水果刀如捕食的猎豹一般冲进房间的时候,他发现,这个房间同样空无一人。
它不仅空无一人,甚至十分凌乱,有三处血迹,一处在墙壁,一处在梳妆台旁,另一处在床前的地毯上。
地毯上的血迹最多,已经变成了褐色,上面出现了许多细密的龟裂。
「不对……」
既然这里不是老板的住处,那另一个他同样关心的问题就成了第一问题。
「暹罗猫姑娘跟着孙千燃离开了别墅,那折耳猫跟短毛猫姑娘在哪?」
李末关上房门,穿过廊道,小心地下着楼梯。
在进入别墅前,他甚至想好了预见那两个姑娘的处理方案,但现在她们的消失成了困扰李末的问题。
「她们是发现我进来之后躲起来了吗?这不妙,这很不妙……」
走下楼梯的李末在一楼仔细地搜索着,最终在厨房侧面的隐门处,李末发现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李末眯起了眼,小心地走下楼梯,警惕着每一个可能躲着伏击者的拐角。
他判断下面有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地下室有灯光。
可当他来到地下室的时候,他发现,这里依然没有人。
即便没有人,他依然能本能地感受到这个地方所酝酿的杀气。
地下室的中央有一张桌子,各种刀具稍显凌乱地摆在上面,有长有短,有的锋利,有的上面有着黑褐色的污渍,有的干脆生了锈,有的明晃晃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寒光。
地下室唯一一面露出墙壁那侧写着几个名字,名字上是被利器狠狠地,反复地刻下的叉叉。
在这些名字最底下,是李末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与其他名字不同,它并不算旧,上面也没有那些一层叠一层的叉叉。
这个名字是孙千燃。
5.
此时的孙千燃,正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
以他的身形,想要隐藏是不容易的,他突然想起李末的形容颇为形象。
「鹅群中的河马吗……」
已经十分钟了,他不敢探出头观察,生怕碰上姚阳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他也不敢转身就跑,生怕自己这块头会在巷子里踢倒,撞到什么,反而引起姚阳的注意。
「怎么偏偏碰上这个人格了……是巧合还是怎么着……她这些人格之间不是不会共享记忆吗?是我触发了什么把她给唤醒了吗?」
孙千燃嘟囔着,他发现,即使自己蹲在垃圾桶旁边,垃圾桶也没能完全遮盖住他那庞大的体型。
努力地收了收肚子,他强迫自己看向街区对面,他的车子停在那里,自己跑进了人群之中。
看到自己的车子被跟踪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咯噔一声,他绝对不能让姚阳知道自己的住处,自己之前的几个医生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他们都失踪了。
身为经常为杀手业界提供帮助的医生,孙千燃同样是一名业者,但他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高尚的人,他只是不想死。
但老板的「照顾女儿,记录发病情况」的命令压在自己头上,他要是拒绝,同样是个死。
他不是老板手底下的外勤业者,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战斗技能,也没有那些「宁死也要完成任务」的执拗信条,更没有五花八门的奇特兵器。
他只是长得块头大点而已。
「难怪李末说我是河马……是吃素的啊……」
孙千燃说着,心一横,扒在垃圾桶边上露出眼睛。
街上,除了卖气球的小贩和几个围在那的孩子以外,一个将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的姑娘正四下观察。
迷茫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他转向一个方向,逆着人流,坚定地穿梭其中。
孙千燃如蒙大赦。
站起身就往外跑,垃圾桶撞倒,整个人狼狈不堪。
好在姚阳已经在人群中追错了方向,不然自己搞这么大动静,一定会被看到。
孙千燃没有回车上,而是在跑远之后打了个车离开了。
在确定没人跟着之后,孙千燃终于松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老板的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让他有些急躁,以至于电话接通后,他立刻说道。
「老板……姚阳出现了。」
两个小时之后,孙千燃回到家,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他回忆着老板的话,始终无法理解那句「他俩还不到该见面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千燃有自己的顾虑。
遵守老板的指令固然重要,但要以性命为代价,他这个业内的后勤人员还没这种觉悟。
即便不遵守老板的指令,下场跟死也差不多,他也不想稀里糊涂地就这么死了。
手机铃声响得很突兀,以为自己刚才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孙千燃吓了一跳,当他看到信息内容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信息来自李末。
「出来,这次我请你喝酒。」
6.
「我真的不知道老板在哪,我见都没见过他……你算是他直系的,金牌杀手,你不知道他住哪我会知道吗?」
李末盯着满脸是汗的孙千燃,觉得这家伙不像是撒谎。
「我的事你也完全不知情?」
见孙千燃利索地摇头,李末追问:「那我醒来的时候围在床边的亲朋好友也是假的了?」
「呃……是的……他们是剧团的人,现在还在以你亲朋的身份活着呢,只要老板没下达任务完成的通知,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那她在哪?」
李末指了指照片上的姑娘,一边说,一边转动匕首。
手被匕首钉在桌上的孙千燃哼哼了两声,说:「不知道。」
李末的嘴角扬了起来,说:「不知道?这可是错误回答哦。」
「我真不知道……」
李末又拧了拧钉在桌子上的匕首,疼得孙千燃又哼唧了几声。
「以你的性格,要是真不知道,你会找个身高体态差不多的姑娘来搪塞我,毕竟有社团在,这种人好找得很……反正我又分辨不出来谁是谁,对吧?」
孙千燃的脸抽了抽,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
「哎,我手机在那呢……你自己打电话问老板啊。有些话我现在说了,天亮我都不一定活得到,你问的话说不定不会死,毕竟你很能打嘛……」
他并不想借老板的手除掉李末,老板不会那么做,他只想赶紧从这些麻烦事里脱身。
用户关机的提示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孙千燃不敢置信地看着手机。
他现在想的不是李末一会还有什么拷问的招数,而是自己刚才开始有没有说错话。
不会有错的,老板已经知道他被李末发现的事了,不然他的电话,哪怕凌晨老板都会接。
「耍我?」
「不是,你听我解释……算了我还是不解释了……你可是业界前茅的杀手,曾经老板面前的红人,你自己想……」
孙千燃一边含糊地发言,一边在包厢里小心地观察。
「窃听器?摄像头?难道服务员是……」
他心里想着,焦急在脸上显而易见。
李末叹了口气,将钉住孙千燃的匕首拔了出来,把装着药和纱布的塑料袋丢给了疼得跺脚的孙千燃。
「看来你被放弃了。」
「被放弃掉还好,至少不会连累老妈,我老妈可不是剧团的人,那是实打实的老妈……」
李末习惯性地将匕首收拾干净,收了起来,说:「看来我没办法从你这知道更多了。」
「就算不是你这样的外勤业者,好歹我知道他们手段,被放弃了,了不起死我一个,多嘴可是要被清理的。」
说话间,孙千燃已经处理完了伤口,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伤手在手里不停地摸索着打火机。
李末沉默着,思绪混乱。
「一年前失败的那次任务到底是什么任务,能让老板如此忌惮我与熟悉的人接触?他是怕我找回记忆吗?
如果是那样,那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保守秘密当然是死人最合适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盯着正一脸愁容抽着闷烟的孙千燃。
「一年前我入院的时候,受伤的状况是真实的吗?」
孙千燃愣了愣,一年前李末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他就在那里,脑部 CT 和取出的碎片大多数医护人员都看过,想必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不然老板早就把他们这几个人分开调到不同的岗位了。
「应该是真的,我们当时还讨论过咋会是这样的伤口,当时院长说是手斧劈的,是那种不怎么锋利的手斧劈的。」
李末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脑上的那道斜向下的疤,吐出几个字。
「接着说。」
「那天送你来的那人好像对你十分了解,他知道你的血型,这件事那天当班的都知道,没人被调走,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信息,说了也没关系……」
「是个女的吗?」
「不,男的,四五十岁吧。」
「男的?医院的监控拍到他了吧?」
「就算拍到了也早就被覆盖了。」
「我以前有搭档吗?」
孙千燃摇了摇头,干笑了两声,说:「我们以前并不认识,不然我早就被剧团的人换掉了。」
「那这个人先不管他,我们先去医院找病历。」
孙千燃叹了口气,将烟头丢进了酒杯里。
「我知道你想干嘛,就不跟你去了。」
已经站起身来的李末沉默地盯着孙千燃,看的孙千燃心里发毛。
「干嘛……我已经完蛋了,出了这个门就会有其他业者来干掉我,让我死的安静点不行吗?」
看着仍然没有动作的李末,孙千燃叹了口气,说:「一年前你的伤口是手斧劈的,这一点我刚才说了,而且根据伤情判断,这一斧子来自你的背后,对方的身高比你矮至少十厘米。
不过,像你这么一个业内数得着的杀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背后的破绽啊?」
包厢里的沉默粘稠的像是沥青一般,它糊在桌子上,座椅上,窗户上,充斥在包厢的每一个角落。
李末叹了口气,费劲的趟过沉默,重新坐回孙千燃对面。
「看来我没必要再去找病历了。」
孙千燃一脸人之将死的无赖像重新拿了个被子,倒满了酒,抿了一口。
「又坐下来干嘛?赶紧回去睡觉啦!」
「一会有谁来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
孙千燃干笑了两声,说:「拉倒吧,就算我对你的所有回答并未阻碍老板的计划,他不派人来杀我,那我也要倒大霉了。」
「我知道,那位住在离山园别墅区的姑娘……」
李末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孙千燃就扑了过来,一副拼死相搏的架势,完全没了刚才那破罐破摔的样子。
扭打中,李末见识到了什么叫体型差距。
如此距离下的肉搏,河马一样壮硕的孙千燃有着碾压一切的优势,丝毫没了刚进包厢就被匕首抵住要害的那种迟钝感。
孙千燃连续挥拳,李末只能架开来袭的拳头,孙千燃好像不知道累似的,一边胡乱挥拳,一边大喊。
「你就不能等我死了再说她的事吗?!」
7.
佛晓,太阳露了出来,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孙千燃的脸上,让他觉得自己的下巴更痛了。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直压着李末打的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
「看来老板并没有派人来杀你。」
孙千燃抬头,慌忙接住李末扔来的油条。
「只有油条吗?」
李末没想到孙千燃还很挑,转头走向十几米开外的早餐摊。
「不用了,就这吧。」
李末双手抄兜,说:「这样就行了吧?」
孙千燃还以为李末指的是早饭的事,见到李末仍然戒备着那些早起忙碌的人们,他赶紧点头。
「应该是没事了……」
「跟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事……看来你这任务跟我的关系不太大。」
也不知是被油条噎的还是被李末的话噎的,孙千燃一脸窘迫。
「别再问了,我知道你想找回记忆,可我确实帮不了你。」
李末拍了拍孙千燃的肩膀,说:「那……我走了。」
看到李末利索地转身要走,孙千燃努力了好几次才将庞大的身体从马路牙子上抬起来。
「手机还我啊!」
「我先借用几天!」
「大哥你能不能别折腾了?!」
看着远去的李末,孙千燃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喊道:「诶,你倒是帮我叫个车啊!」
当一个人决定离去的时候,无论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孙千燃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代价是步行了八公里。
当他精疲力尽地回到家的那一刻,这八公里的疲惫感立刻在恐惧中烟消云散。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餐桌上,摆着一部手机。
他抹了把脸,一脸幽怨地看着那手机,仿佛它的出现会伴随瘟疫一般。
该来的总会来,就像是你不去拿手机,手机也还会响是一样的。
孙千燃拿起那部响个不停的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接起了通话。
「引导李末与姚若晨相遇,想尽一切办法让姚星人格复苏。」
孙千燃一听就是老板那辨识度很高的声音,他赶紧追问:「我该怎么做?」
当面对挂断声的回答时,孙千燃彻底崩溃了。
「能不能别踏马拿架子了!难道要我直接告诉李末姚若晨就是他在找的三花猫姑娘?一点屁事让你们搞得云里雾里的,到底要怎样啊!?」
孙千燃对着已经息屏的电话狠狠地吐槽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手中的电话发出一阵短促的震动。
愣了足足一分钟的孙千燃赶紧打开那条信息,上面只有两个字。
「不行。」
因惊愕长大的嘴缓缓闭上,孙千燃一脸庄重,双手在头顶合十,走到阳台,跪在落地窗前,面朝着窗外钢筋与混凝土组成的森林,一个脑袋就磕了下去。
8.
今日阳光甚好,姚妮靠在别墅花园的那株大的出奇的山茶花下眺望着远方。
「我感觉这次的孙医生会跟别的医生一样,完全不知道爸爸在哪,姚阳应该会跟前几次一样扑个空。」
「但是这次好像情况有些不同,姚阳出去尾随孙医生的时候,家里有人进来过。」
「我不知道是谁,总之我夹在房门合页上的山茶花片干碎了。」
她像是在跟谁交流似的碎碎念着,突然亲昵地笑了起来,脸贴在粗糙的树干上蹭了蹭,像是在向某人撒娇。
「这次情况好有些不同了呢。」
「可是,姚星怎么都叫不醒了……没有她的约束,姚阳的行动很随便了呢……要不,这次让姚阳试试看?」
「是吗……那我听你的。」
她的口吻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没落,紧接着,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喃喃地说:「希望这次的变量对我们有利……我会尽全力把爸爸带回来的。」
李末之所以答应给孙千燃当保镖,完全是因为闲的。
这七天里,他从未停止寻找老板的下落,不管是那个已经成了空号的电话号码还是业内的各个站点,他都去找过了,可毫无线索。
恰巧这个时候孙千燃打来电话,说有个有危险的工作希望他能保护一下自己。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重新投入工作或许能触及到原本熟悉的事物,从而恢复记忆的想法,他答应了下来。
「姚若晨,多重人格,病源不清楚,目前还活跃的人格有……四个。
姚月,懦弱包容,但不要跟她谈起她爹,不然会把姚阳招出来……姚阳是姚若晨自我保护的人格,很偏激,有自残行为,攻击性很强。
姚安你一般见不到,一般是在她独处的时候出现,整体表现像个孩子,是逃避型的人格。
姚妮的话我还没遇见过……」
孙千燃一边念叨着,一边在病历本上翻找着。
「在我上一任还在的时候她挺活跃的,不过她肯定经常出现,喜欢种花,我没见过这个人格,但从记录来看,对她的形容都是……阴沉的,怪异的……多疑且固执……」
孙千燃砸了咂嘴,收起病历:「我主要是怕那个姚阳,她上回跟了我好半天,而且吧,我的前几任记录员都是非正常中断任务。
「非正常?死了?」
「不知道,人不见了啊……」
多重人格吗……难怪自己上次观察别墅时她们一会儿一个样子。
「这姚若晨也是业内人士吗?」
「不是,她从小就住在这别墅,我的委托人要求我记录她的人格活动情况,顺便送吃送喝,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照顾。」
「你这个委托人是谁啊?」
听到李末的话,孙千燃不动声色地斜眼撇了一眼李末,见他仍在开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不要管。」
9.
别墅门前,李末站在孙千燃身后,看着声音羸弱的折耳猫姑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吗?」
带着这个疑问,李末跟着二人来到沙发旁,默默地站到了开始问东问西的孙千燃旁边。
别墅会客厅的样子与他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陈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具,电视旁边旺盛的天堂鸟,通往院子的落地大玻璃窗,还有客厅那已经坏掉的摄像头。
他默默地听着折耳猫姑娘一项项地报告着自己睡过去的大概时长,心想一个如此瘦弱的姑娘是怎么把那么大块头的孙千燃吓得找自己来当保镖的。
来之前孙千燃的那句「我会尽快完事走人」的话说得没错,李末看着他在病历本上把这几天的时间轴标好,划掉大段折耳猫姑娘声称的那些她的活动时间,潦草得像是小学生在给应用题做图解。
「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折耳猫姑娘的话,李末看向孙千燃,却不知怎么,与他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看着快速移开目光的孙千燃,李末皱起了眉。
「你父亲等你的病情稳定了一定会来看你的。」
孙千燃说完,赶紧合上病历站起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
李末盯着缓缓起身的折耳猫姑娘,折耳猫姑娘也盯着他。
这是李末第一次面对面感受到一个人从根本气场上的改变。
那满脸的柔和在一瞬间变得凌厉,又在下一刻向内收敛,仿佛一把匕首,在露出锋芒之后,优雅地遁入黑暗。
现在,应该叫她波斯猫姑娘了。
她一把抓住了李末的手,像是把很多话咽了回去一般,打量了对方一番之后,看向孙千燃。
「给我们点独处的时间吧。」
「你是……」
「我是姚妮。」
波斯猫姑娘说完,理都没理愣在沙发旁的孙千燃,拉着李末穿过落地窗的那扇玻璃门。
10.
李末站在山茶花树前,看着树下冲自己招手示意过去的波斯猫姑娘姚妮,一股亲切感涌了出来。
这种感觉,仿佛是久别的亲人,又像是得到了日夜憧憬的月光。
总之,这是剧团那帮假冒自己亲友的家伙无法带给他的感觉。
于是,他迈步走了过去。
「不认识我了吗?也是,除了姚星,我们都没在你的面前出现过,但我知道你,她们都喜欢跟我闲聊,所以我听姚星说起过你……
不过,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毕竟我跟姚星就是同一人……」
李末摇头,努力理解着对方的意思,他现在很确定,面前这位姚妮,是肯定认识自己的。
「是因为一年前姚阳对你做的那些事吗?」
李末被姚妮拉着坐下,任由她十分精准地触及后脑的那道伤疤。
他安耐着内心的狂躁,从内兜拿出那张照片。
「啊……这是你和姚星,本来都订了婚了的……」
姚妮说着,从李末手里接过照片,右手在上面摩挲着,像是在缅怀一位老友。
「她要知道你活着该多好……可自从你出事之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我一直在呼唤她,却没有一点反应。」」
「你是说……姚星只是你人格之中的一个?」
「不,正好相反,我们是姚星的众多人格中的一个。她拥有我们最美好的部分,即便有过那样的过往,她仍然相信爱,相信亲情,相信希望。」
姚妮说着,抬起头与李末对视,李末在那深邃的双眼中完全看不到她口中希望的光。
「我们这些人格之间,记忆是不共享的。我知道的那些事,也是跟其他人格聊过之后拼凑出来的。
一年前半以前,你与姚星在山脚下的意大利餐厅相遇,然后相识相知,最终相爱。
整个过程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但姚星尽力说服了我们,我们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当时的感觉……」
姚妮看向山茶花,像是在借此回味某件快要淡忘的往事一般。
「那感觉就像是在一个美梦里睡着了一样,其他人格也一样,大家逐渐喜欢上了这暖洋洋的美梦,很少出来了。
当然,除了姚阳。」
李末记得这个名字,尾随孙千燃的危险人格,那个暹罗猫姑娘。
「你与姚星的关系越坚固,她对你的厌恶就越深,那时候我有一个笔记本,所有人都会在上面留言,姚阳的留言是……『只有李末死,我们才能安全』。
我当然有把这件事告诉姚星啦,她很自信,觉得没什么是敞开心扉不能互相理解的。
她们断断续续聊了两天,内容我也不知道。
下次我在见到笔记本上的留言时,是姚星几乎崩溃的字迹。
她说姚星背叛了她,还说你死了。
波斯猫姑娘叹了口气,接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醒醒啊姚星……你的爱人来看你了。」
姚妮沉默下来,李末赶紧追问:「我要怎么才能唤醒姚星?」
眼见姚妮摇头,李末换了个问题:「我要怎么帮你们?」
「你得救救姚星,她肯定还在,估计是因为心如死灰,不肯醒来。」
「要怎么做?」
姚妮摇头,眼泪划过脸颊,滴落在山茶花的花瓣上。
「可能太晚了……我也不知道。」
李末想了想,蹲到姚妮的面前,双手温柔地握住姚妮的肩膀,似乎想将自己的坚定传递给对方。
「那你告诉我……姚阳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姚妮抬起头,不过她没看李末,而是泪眼婆娑地盯着树上的山茶花。
「那就得从这棵树说起了……
这棵树下,埋着我妈。」
11.
孙千燃把脑袋贴在落地窗上,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注视着茶花树下的那对男女。
选择这么个姿势并非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而是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就看不到树下的两人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人的状态从默默交谈,到潸然泪下,相拥在一起。
孙千燃看不到李末的脸,不知道李末的表情,只知道李末把姚若晨抱在怀里,像是在不停地安慰着。
「这是……成了吗?姚星的人格被唤醒了吗?」
孙千燃嘀咕着,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只想赶紧完成这要命的任务,溜之大吉。
电话的震动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拿起手机,看到那串乱七八糟的来电显示,他叹了口气。
「老板。」
「一周过去了,总该有个进展吧?」
孙千燃咽了口口水,肉眼可见的紧张。
「我现在在姚小姐这里,姚小姐跟李末在山茶花树下聊天,看上去进展很顺利……」
短暂的沉默过后,老板那辨识度很高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为什么没跟过去?」
「姚小姐不让。」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老板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晨晨不让就不让吧,既然有进展了,那我要下达这个任务的最后一部分了。」
听到任务还有一部分,孙千燃气在心里骂娘。
「听着,有李末在,晨晨会好起来,我要你协助晨晨完成人格融合。」
「老板,姚小姐会只会把一些事跟李末说,又不会跟我说,那深层次的心理问题是要追溯病源的,我不知道那些事我没办法帮她啊……」
漫长的沉默过后,是老板的叹息,这声叹息中夹杂着许多无奈,给人深深的无力感。
「我来告诉你吧。」
我的爱人,也就是晨晨的妈妈李绮霞,有精神分裂症。
相爱的时候我是知道这一点的,但那个时候她的病情并不影响日常生活,所以我们选择了在一起。
但后来就不是这样了,生活压力扑面而来,我在创业受挫的情况下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她知道以后,就开始隔三差五地犯病了。
不犯病的情况下,她是贤惠的妻子,温柔的妈妈,可一犯病就糟糕了,她甚至不可控地伤害晨晨。
十三年前,晨晨九岁生日,我们一家喜洋洋的准备着,绮霞再次发病了,说晨晨的眼睛生不好看,她要用奶油在给她重新做一个。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餐刀抵在晨晨的眼窝上了。
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的一旦行动,力道自己都控制不住。
在救晨晨的时候,餐刀割破了绮霞的脖子,伤口很深,颈动脉全断,气管至少割断三分之一。
从那以后,晨晨就开始封闭自己,再往后,各式各样的人格都冒了出来。
有的不说话,光养花,有的不怎么交流,一直看动画片,有的很暴力,会杀些猫猫狗狗,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是十分阳光的。
作为一个父亲……我当然希望她能够健康,于是,就有了你的任务。
你当然不是第一个被安排执行这任务的人,但你是最接近成功的那个,所以……拜托你了。
孙千燃沉默了,对自己酸软的眼眶感到莫名其妙。
一个杀手头子的救赎?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感动的?
也是,自己也是吃这碗饭的,但好歹自己只是救救人,送送东西,并非涉世很深,为这种在他看来这种真假难辨的故事掉眼泪才是真的是没救了。
鉴于自己也没有拒绝的资本,孙千燃重重地「嗯」了一声,刚挂断电话就看到山茶树下,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诶!?就一眼没看着……到底咋了这是!」
冲到院子里,孙千燃立刻就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个危险的姚阳人格苏醒了。
12.
李末被姚阳的裸绞锁住,要不是身为杀手的身体素质和男女力气上的差异,他怕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喂!姚阳吧?你非得杀他干什么?!」
姚阳双臂成扣,牢牢地锁着李末,满脸通红地嚷嚷。
「我杀他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他没想伤害你啊!他只是爱你!」
「不!我爸也口口声声地说他爱我妈,还不是照样下死手!」
「你爸当时是为了救你!」
姚阳哼了一声,全身拿着劲的她这一声哼听起来颇有些武将风范。
「你果然跟我爸有联系,这是他告诉你的?他连他闺女都不信,能把实情告诉你?」
孙千燃愣了愣,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清晰了起来。
他冲了过去,下定决心般地抓住姚阳锁住李末的手臂,在二人共同的力量下,姚阳的手臂打开了一条缝隙。
依靠这条缝隙脱身的李末正大口喘息着,突然被孙千燃一把拎了起来,险些跌倒。
「跑!我有个办法!」
「往哪跑?!」
「山顶!」
别墅区背靠离山,离山并不高,但有个不死不休的家伙追着,孙千燃觉得自己的体力消耗十分严重。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边狂奔,一边询问李末。
「喂!刚才那个姚妮!他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很少,她有什么特点?」
李末回头拉了一把正在攀上石头的孙千燃,说:「其他人格都跟她有交流,换句话说就是,她知道所有人格经历过的事。」
「我就知道会有一个人格是这样的!」
「可这对我们的现状有什么帮助吗?」
「我怀疑,你一年前那场任务并没有失败,你还在这个任务中!」
李末愣了一下,随后拼命地把孙千燃那庞大的身躯往一块岩石上推。
翻上山顶岩石的孙千燃朝着李末伸出一只手,连呼带喘地说:「只有那个人格能接受外界的帮助,而你的任务,就是让她爱上你,成为她新的精神支柱。」
两人头对头地躺在山顶的岩石上,大口地喘息着,一阵虫鸣过后,李末叹了口气。
「所以,这一切都是老板的安排了?」
孙千燃没说话,不太明显地脖子动了几下,像是在点头。
「不可能……我好像是真的爱着她。」
「你爱她和老板安排了一切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孙千燃翻了个身,手支在石头上,准备坐起来。
「我是说,我不喜欢被别人操控着去爱,我不信老板连我爱谁都操控得了。」
「那你是不信整件事是被老板操控的了?我知道你不太相信我,所以我有个办法证明这一切,你不需要从我这得到结果。」
孙千燃坐在石头上,掸了掸身上的土,看着刚刚翻上山顶的姚阳,说:「姚阳,有兴趣做个交易吗?」
姚阳的回答很迅速,那是一记直拳,打得孙千燃捂着鼻子歪倒向一旁。
「跑!你们跑得过我?!」
「你误会了……我跑是因为别墅可能被你爸的人监视着……」
孙千燃说着,抹了把鼻子,再次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听我说啊你们……姚阳,你要想见到你爸就先听我说!」
这句话果然好使,姚阳停下了动作,原本只是招架并不想真的伤害姚阳的李末也顺势放松了下来。
「我有个计划能把你爸骗来,但前提是……这家伙必须是咱们这边的。」
孙千燃说着,指向一旁的李末。
李末同样莫名其妙地只想自己,说:「我为什么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你想不想自由地爱?自由地恨?」
「我不自由吗?没觉得。」
「我要是证明了你不自由呢?你怎么办?」
李末知道孙千燃想说什么,他的沉默正说明了自己的茫然。
「如果连爱都不自由,那就打碎枷锁,追寻自由。」
「怎么打碎枷锁?怎么打碎!」
面对孙千燃的追问,李末淡淡地回答:「杀了老板,你我都能自由,可是我并不觉得连爱一个人都会被……」
孙千燃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末的话,摸了把鼻血,说:「李末,记住你的回答!姚阳,叫那个……姚妮出来,我证明给他看。」
「干什么?姚妮出来,你们跑了怎么办?」
孙千燃说出了一个地址,找了块石头靠在上面,整个人累得像是一袋瘫掉的面粉。
「我家住那,家里有我老妈,如果你不信,现在点个外卖过去,然后问外卖员就行了。
那啥,我想说的是,我不会跑,这家伙在等答案,他同样也不会跑。」
姚阳交替地看了看两人,凶厉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
「可是……我控制不了谁出来谁不出来。」
经过两个小时的折腾,当姚若晨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李末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是姚妮。
姚妮看着地上姚阳写的「别让他们跑了」的字样后,尴尬地笑了笑。
「哎呀……一不留神让阳阳出来了啊。」
渴得不行的孙千燃想赶紧部署自己的计划,于是他抢在李末之前说道:「姚妮对吧?你知道其他人格做过的事,对吧?」
姚妮点头,看向面前这个脸上横着一道血印子的家伙。
「有多详细?」
「基本上是全部。」
孙千燃点头,朝着李末伸出手,李末抽出怀里的照片放了上去。
「这张照片,是李末在他工作联络用的置物箱里发现的,你能告诉我是姚星哪天放进去的吗?」
姚妮立刻摇头,说:「这绝不可能是姚星放进去的,因为她在姚阳击伤李末到她消失不再出现的这一周里,没有离开过别墅半步。」
孙千燃将照片还给李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么,能把这张照片放进置物柜的,就只有老板本人了。」
13.
茶花树再次开花已经是十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别墅的门铃响起,李末放下正枕在他腿上打盹的姚星,走到门前,看着占满屏幕的那张大脸,懒洋洋地按下了开锁键。
打开房门,他看着一如往常像是突进中的河马一般的孙千燃,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来啦……」
进屋之后,三人围坐在沙发里,孙千燃的嘴里冒出一段段李末难以听懂的术语,靠在李末肩头的姚星倒是听得认真。
二十分钟之后,李末才从孙千燃嘴里听到一句他能听懂的话。
「这不是我的判断,这是老板那几个医生的判断,姚小姐以后不会再受多重人格的困扰了。」
李末眯起眼看向孙千燃,他看到的是同样的眼神,那眼神像是特别行动前对表的必须动作似的。
「老实说,人家还挺喜欢跟妮妮姐聊天的……还有小安,是个安静的好孩子……」
姚星叽哩哇啦地说着,像是一个憋了很久的人,想尽可能地描绘出自己内心思考的轨迹。
「你呢?有没有再想起什么来?」
面对孙千燃的问题,李末轻轻摇头。
「没有,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孙千燃呵呵笑着,靠进了椅背里,庞大的身躯陷了进去。
「我不多问,也不多说,你做好准备吧。」
李末没搭话,默默地看着端着浇花壶走向花园的姚星。
她是那么阳光、聪慧,值得自己去爱第二遍。
孙千燃并未离去,厚着脸皮等到了太阳落山,他为的不是别的,就为了蹭顿饭。
姚星是很开心的,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哼着小调。
李末在一旁帮忙,收拾虾线,扒蒜洗葱。
孙千燃依旧滑得像泥鳅,一句「我要是进了厨房,厨房就满了」的理由跑到客厅躲清闲去了。
从厨房进进出出的李末总是拿眼斜睨自己,孙千燃很尴尬,为了避免,他溜溜达达地在房子里逛了起来。
这一逛,就来到了二楼。
各个人格的房间都还在,只不过里面多了些许生活的气息。
每个门都开着,除了那扇漆黑的木门。
当孙千燃将手伸向那扇漆黑的木门时,一楼传来了一阵电子门铃的声音。
「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他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向楼梯口,望向门厅,与那里的李末四目相对。
两人再次眯眼,像是在互相确认对方是否已经做好准备。
门口的显示画面中,是一个中年人,五十岁出头,衣着普通。
「是他!?」
感受到李末投来的目光,孙千燃接着说:「两年前,就是他把重伤的你送到我们那儿去的。」
系着围裙的姚星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看到画面里的人之后,她的眼神开始晃动,里面盈满了泪水。
她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扑向了刚从院门进来的中年男人,但她停在了男人面前,像是正在经历思想斗争似的一动不动,只剩流着泪的凝视。
「爸……你怎么老了……」
「我们家晨晨都成大姑娘了,爸能不老吗。」
姚星抹着眼泪,下定决心似的扑进了中年男人展开的怀抱中。
她呜呜地哭着,像是在诉说着这些年的苦楚,同样,中年男人也流着泪,只是那些泪,是无声的。
「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四年了,晨晨不哭,爸爸回来了,爸爸以后都不走了。」
14.
餐厅中,落座的孙千燃看着久别重逢的父女俩,以及一旁神情有些木讷的李末,脑门上已经流下汗来了。
他眯着眼盯着李末,直到对方的视线与他交汇的一瞬,他转了转眼珠,那眼神像是在说:「动手啊!人都给你引过来了,你倒是动手啊!」
李末双手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他不是没看懂孙千燃的眼神,而是他有自己的计划。
孙千燃却等不了,一年前,在离山顶提出诱杀老板计划的是他,如果今天李末不动手,老板早晚会知道一切,他死是小事,他可不想连累老妈。
眼看李末不肯行动,他也猜到李末有了其他计划,毕竟李末最讨厌被谁控制。
「但是,那个计划靠谱吗?那个计划会不会有其他目的?他在指望谁动手?我吗?
可笑,我不是个外勤人员,根本没经过杀手那地狱般的训练啊,他怎么还不出手,不会真的等着我去杀老板吧……」
孙千燃越想越不对,他决定跳出原有思维。
姚星的报告是他做的,哪个人格被融合了,哪个处在沉睡状态他最清楚。
只要把姚阳唤醒,就算她杀不了老板,李末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吧。
孙千燃想着,将视线从李末身上移开,看坐在老板旁边的姚星。
她的状况跟五分钟前截然不同。
她的脸上出现了痛苦与混乱,并逐渐加剧到浑身颤抖,嘴里呜呜的呓语像是野兽在低声咆哮。
孙千燃惊讶地站起身,一旁的李末也站了起来,只有老板,一遍遍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
当姚星刺出餐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孙千燃本能地想出手阻止,一旁的李末却是闪电般地拔出枪,对准了仍然目光轻柔的老板。
孙千燃再熟悉不过了,那个位置,那个深度,老板的左心室被刺穿了。
但是他想象中老板的反击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格挡动作。
比他还吃惊的是一旁的李末,那已经开始移位的扳机昭示着他绝对不会让老板作出反抗动作的决心。
但老板偏偏没有。
那把餐刀的刀刃是参差不齐的,如此的伤口,即便姚星不拔出餐刀,鲜血也已如泉涌。
她脸上的混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哀伤和悲痛。
「爸……对不起……我还是让阳阳跑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老板的脸上还是一副怜爱的模样,只是这张脸现如今已经沁满汗水。
「没关系的……早该还了……感情这种事,真真假假的,谁说得清呢……」
他说着,转头看向李末,接着呢喃道:「你说是吧?」
15.
夜晚的星空十分明亮,甚至是绚丽的,但闷头刨坑的孙千燃和李末是看不到的。
因为他们的头上,是山茶花书那巨大的树冠。
他们沉默着,一搞一锨的挖着。
坑被挖得很深,直到露出白骨。
孙千燃把搞头往旁边一杵,等着李末将坑修出一个容纳一人的空间。
「老板死了,我们都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李末没说话,继续将一锨锨的土撩出坑外。
「我打算带着我妈去北方一点的城市定居,要不要一起?」
听到孙千燃的话,李末将铁锨插在地上,看向不远处正握着老板手默默哭泣的姚星。
「看她吧。」
「喂……你不是吧,爱上她只是你的任务。」
李末跳出坑,大踏步地朝着姚星走去。
「感情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更新时间:2025-03-13 13:57:18